会计人之痒
发布时间:2007-06-10 点击数:1474 正文: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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简介: 我开始讨厌每年一度的同学聚会了。本来是在一起开开心心吃东西、喝啤酒的时间,谈一些更high的事情,例如谈谈《大长今》之类的,但事实上, 这两年情况开始相反。
一眨眼,那些在职业上拼了十年的同学都陷入了一种矜持状态。有的人默默不语,有人深沉得像阴谋家。可是据我 ...
我开始讨厌每年一度的同学聚会了。本来是在一起开开心心吃东西、喝啤酒的时间,谈一些更high的事情,例如谈谈《大长今》之类的,但事实上, 这两年情况开始相反。
一眨眼,那些在职业上拼了十年的同学都陷入了一种矜持状态。有的人默默不语,有人深沉得像阴谋家。可是据我体会,这是一种迟钝迷离的反省状态,虽然那看上去饶为矜持,但事实上,他们只是在欢乐的日子里陷入了痛苦的状态。尤为不幸的是,其中两人都是会计。由于胸怀人道精神,我还是耐心地察看了这个咬噬灵魂的职业。
刘亮的愤怒
十年来,我亲眼所见刘亮是怎样变成一个激烈的批判现实主义者的。他以前喜欢下象棋。他放弃象棋选择会计时,就套了《无极》的宿命论公式:选择了赚钱,就再也没有了乐趣。后来尽管他培养出一种新的乐趣,但却是痛骂那些和他一样开车的驾驶员。可以想见,从1995年开始从事会计职业至今,他对这个行当心里有太多的不满。有句话他不分四季地说:我要辞职——辞职——辞职。
这次的导火索出在一顿饭上。2005年12月的一天,他和司机一起请客户吃了顿粤菜,共花了528元,他在前台跟饭店经理要了折扣, 实际只结了500元, 并开了500元的发票。月末做账报销时,老总就请他到办公室来。他眼角一抬,司机也在里面。
“那次吃饭花了多少钱?”老总问。
“花了500元。”刘亮说。他的声音像长今一样可怜。
“哦, 没什么。”老总准备把这个案子当作宫廷密案暂且搁住。“只是觉得花了个整数有些奇怪,不用解释了,下次注意。”
刘亮确实也没有解释,压着满腹不平告退。司机出来后和刘亮通气,“吃过饭第二天,老总问我呢,我说花了528,最后你报500元。他可能对我们两个谁都不信。”
这需要解释吗?10个月前, 刘亮在ABC集团公司做财务经理, 每年要花去15万左右的招待费。这种阴郁的管理方式简直是一种侮辱。他一下对这个正在架高速公路的家族企业失去了耐心, “让这个变态见鬼去吧,”刘亮说,“我要辞职。”
在这种企业里混,我觉得确实很悲哀。据我观察,这是对刘亮的双重侮辱。一方面这个猜疑过度的企业家姿态丑陋; 另一方面对以“做假账”为专长的财务总监来说,他们从项目和技术上都轻视了他。在这个时代,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后者。总而言之,你必须尊重别人犯罪的潜能力。就我所知, 刘亮一使劲,就能给中国税务方面蒸发500万人民币。
可这还不是最悲哀的事。10个月前,他离开那个ABC集团公司时,才感到一种本质的困惑:那里太累了,太多风险了。这还是《无极》式的道理:你要想多赚点,就得搭上半条命。
1996年,学了会计电算化的刘亮在国有企业里得到了第一份职业。他才22岁,对职业有最简单的想法, 认为自己应该巩固这个专业,在企业里逐渐成为科长、财务经理,甚至首席财务官。伴随着的是薪水和权力的升级。
他用六个月时间上了轨道,然后就一口气干了四年,最终却失去了耐心。“那里太平静了,就像一首歌来回放,你最后终于受不了了。”刘亮说,“我要辞职。”
像那些有了点武功的和尚,总想到外面的世界去捞点名分。外面新生的经济力量正在粗犷而活跃地生长。年轻人能拿高薪,而不是庙里那一套阴暗的东西:在国有企业里涨一级工资15元都要一年时间,从96年干到现在,他不过才拿到600多元工资。
辞去工作后,他在一家电脑公司干了4个月。这是一家还未脱去稚气的新公司, 业务、账表和销售人员混乱不堪, 这让他觉得有点意外。直到一天,有个朋友介绍他去ABC集团公司。
ABC集团公司在黄金商圈里拥有一个显赫的大楼,四处熠熠生辉。这正是刘亮梦中施展抱负的大厅。没多久他就当上了财务经理。
这首先意味着几何级上升的责任,每多挣的一个硬币里大概有三百个硬币的责任。他开始负责贷款, 从敲银行的门开始,吃饭、打牌⋯⋯
刘亮还是尽力去做了。老总把奖金数告诉他时,一切显得合理而有效。这些腐败行为不过是像大棚蔬菜那样给周边造成一个小环境而已。
不同的是,他开始骂人了。“你瞎了眼吧!”他对前面开车的人说,“你想不想混?”
噢,世界变成了两个平行的区域,一个是小圈子,一个是冰冷、疯狂、令人烦恼的小气候之外的世界。
他结了婚、养了小孩、搞了房贷,脾气也变得不可逆转。和我这种最老的同学在一起的时候, 他会唉声叹气,“没意思,我想干干别的。”
“为什么?”我问。
“太累了。”刘亮说。
“所有工作都很累吧。”我想到自己的职业也不好干。
“这个工作还承担了不必要的风险。”他说。
“你是说‘做假账’的风险?”
“这是最大的风险,还有一些是无形的潜在的压力。”
有时候那是做“坏人”的压力。
尽管我们早不强迫自己去做“好人”,其实价值观念不会抽成真空,道德压力也像包袱一样累积起来。刘亮下意识在特别守护一种正义感。他告诉下属,凡是所有员工的费用需要报销的,应该尽量在第一时间处理,不能以各种理由推托延迟。但公司领导的费用,可以根据集团公司现金流情况,选择适当时机处理。他的原则在某种角度看来是以下犯上,一度引起了多个高层不满,他们当面把话说得很刺耳。他也奋力为自己树立的原则找到理由。他坚持这样的“财务制度”——实际上满足了他下意识的道德批判。
一个知道公司全部秘密的会计师,是藏在这所大楼里的最不平衡,因此最有爆炸性的角色。在刘亮当上财务经理一周后,了解到自己必须学会对吃惊的东西表示漠然。但那一天,在保密的奖金发放表中,他还是止不住强烈的情感起伏,有些人得到的是别人的数十倍,即使他们的工作效能相差不多。部门之间的差异也很大,谁知道那取决于什么标准。“天天看着这些秘密, 你就会变成一个阴暗多疑的人。”刘亮说,“你不时会想,必须想办法给自己搞点。”
看到一些人领到超出别人数倍的钞票,每个人都会晕厥一会儿——你往何处去?有时候这是一种营养,但对刘亮来说,使他更分裂。他脑子里不断想的是, 离开这里。
高鹏的瓶颈
高鹏是另一个厌倦了的会计,他厌倦的历史更久。别人都在市场上赚钱,或者经营什么小店,他却在不断地填写表格。他对这门专业提不起兴趣,业余学过英语,后来想开服装店,但目前仍在一家文具公司做会计。因为没有那么大风险和机会,这职业使他养成了饮茶的习惯。我们在一起聊天喝茶,他说:“生活和工作像遇到了瓶颈,你不知道该干什么,所以我开始喝茶了。” 如果要做,就是颠覆性的选择,他说。离开这个行业,去干别的什么。
刘亮和高鹏不约而同想转向职业经理人的角色。兼备财务知识、法律、金融和运筹能力,转入职业经理人具有相当的优势。“需要补充一些经营管理方面的经验。”刘亮说。我们的同学聚会沉重地进入了夜半时分。“你应该给我们点经验,提点建议吧。”
我想到自己也做了10年, 从业务主管到业务经理, 换了7、8个工作,学了一身“谋略”,现在作为副总,也觉得一身堕落。要谈什么经验呢?都是些大家明白而不可告人的游戏。如果连春节都沉浸在这样的气氛中,那可真是令人不爽。在清朝最繁荣的时候,郑板桥洞悉一切地给大家一个示意: 难得糊涂。但又有谁能做到真正的糊涂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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